玄引跌跌撞撞被羌朔推到院中之时孟古官员正巧拜祭完毕,一行人还未从死亡悲痛中抽回神来,此时冒出百里扶苏等人也不知发生了何事。玄引也未理会他人,惶恐不安靠近供桌三方灵牌,毕竟凶神恶煞的羌朔手握两方大锤正在大步逼近。
三炷香点完玄引退身两步正要行拜礼,身后羌朔却眼瞪如牛厉声咆哮道:“跪下!”
这一声厉呵在鸦雀无声的院中可谓鹤立鸡群,众人也为之一颤,个个神情困惑望了过来。百里凝霜微微瞅了二人一眼,也未放在心上,自己可是要带这臭乞丐回苍雪盟的,这点苦头恐怕不及日后的万一,想到羌朔的霸气外露她倒是很解气,索性怀抱双手看玄引如何应对。
好好的哀思气氛被羌朔一番呵斥转为堂审,风青煜诧异地望了望百里扶苏想知道其中缘由,毕竟百里扶苏认下了玄一弓这个朋友,可比他身份矮了一截的羌朔此时却公然令玄一弓跪下,这不是打自家少主的脸么?
其实百里扶苏与玄一弓的朋友之谊风青煜早有怀疑,若是真心为何以玄一弓为饵将之置入险境引玄幽门现身?但百里凝霜却是真心实意,毕竟刺客向玄一弓出手是她冒死击退。这便奇怪了,兄妹之间的态度反差竟是如此之大,莫非有什么阴谋?眼下玄一弓身份还是个谜,百里扶苏却只字未提,此时羌朔倒是掀起了迷雾一角,看苍雪盟少主究竟作何反应!
听羌朔一声怒吼传来,玄引霎时这回身瞅了一眼,却没去看脸而是看那两方大锤,那张脸不用看他也知道凶得很!羌朔大锤未动,人却如狼一般扑了过来,看起来自己屁股腚子又要挨一脚,众目睽睽之下挨一脚实在太没面子,玄引已做好拔身而逃的准备。
羌朔这真是那是那要杀人啊!风青煜看得瞪了下眼本已做好上前阻止的准备,可终究是距离玄引最近的百里扶苏徒然伸手拦了下来。
百里扶苏一手闪出,一方袖袍似如帘子一般泻下,堵住了羌朔去路,羌朔突地一惊,百里扶苏却如往常一般清冷道:“苍雪盟蒙难,诸事全靠六王操持,至此片刻未歇,定是累了——凝霜,将君上赐你的椅子让给六王坐坐。”
哥哥这话意味深长,百里凝霜愣了愣神,赶紧从椅子上起身上前来拉羌朔:“穆王,哥哥让你歇息。这里有他呢!”
“少主!他——”羌朔自然听得出这无心之语中的味道,但他如何能甘心,却也因为身份关系,无奈地摇摇头大步回去一屁股坐下,“哼!”
你方作罢我上场。这伎俩玄引早已领教,这百里扶苏明面上是个正人君子,心思却极为深沉,眼下虽是为自己挡下一劫,可那副让人猜不透的冷面也让玄引背脊发凉。
眼下自己祭拜苍雪盟死去勇士在所难免,但这下跪一事除去父母师父万万使不得,只是思虑间玄引又改了主意,反正此时没人逼我,全凭我自己做主,跪一跪又何妨。
玄引上完香,望了望三方灵牌跪道:“三位勇士,玄——玄一弓在王城承蒙诸位勇士搭救才得以活命至此,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今日我以跪礼诚谢诸位!”
玄引趴地叩头一次后又道:“昔日我等
身陷绝境,你们未背信弃义力救我姐姐脱险,我一并以跪礼相谢!”
风青煜听到这里,倒是惊得目瞪口呆:这其貌不扬的玄一弓竟然与苍雪盟有生死之交!
风青煜还听出玄引自王王城来,王城那可是大元王朝都城,他提的该是往事,如何又是这幅模样到了孟古皇家猎场?这其中必有故事!如今可断定刺客正为玄一弓而来,而刺客是玄幽门已是众人皆知,可那玄幽门是可怕的杀手组织就连自己也只能借太虚门之手铲除,那背后雇主又会是什么人?玄一弓野人模样会得罪什么样的人,竟驱动玄幽门千里追杀!
眼前的玄一弓再是一跪道:“三跪,只为我命运不济,连累了你们。三位勇士,是我害了你们,我要是还能多活几日,必定为你们报仇,打——咬死那帮恶贼!”
玄引三跪起身,百里扶苏清冷的面色缓和了许多。怀抱双手的百里凝霜上前朝玄引鄙夷地望了望道:“还算你有点良心!可今日我也救了你,你怎么不给我磕头啊?”
风青煜尴尬地咧了咧嘴,抬手指朝案上三方灵牌:“凝霜妹妹——”
百里凝霜抬头一瞅灵牌恍然大悟,深感晦气:“呸呸呸!死人才要你跪!”
祭拜至此也算是到了尾声,原本该夜葬三位苍雪盟勇士,只是孟古素有规矩一切丧葬只能在城外进行,城内只能有喜事。加之此时城门已闭,玄幽门血殍并未现身,若苍雪盟出城必让血殍有可乘之机。
眼下祭拜完毕以风青煜与百里扶苏约定,该进行夜宴,毕竟帝君也是人,自猎场归来风青煜连个果子也没来得及吃一口,至此已是领教一生中从未挨过的饥饿。
风青煜一身金黄龙袍,金冠宝珠,年龄虽小可拂袖之间已和其他成人无异:“诸位,原本本王今夜有意邀请苍雪盟勇士进王宫大殿以国礼相待,怎料事发突然,眼下时辰已不早,不宜奔波,今日晚宴就改在恒城馆驿——本王已命人将猎物烹饪送至此处,与苍雪盟诸位勇士共享。现在请诸位前往厅殿用膳吧!”
风青煜口称“诸位”却多是说给自己一众臣子听的,毕竟也是前呼后拥忙活了整整一日。苍雪盟此刻能上殿的也仅有三人,其余四人被锁住不得出门自然也上不了厅堂,眼下席摆恒城馆驿也是便于敬苍雪盟死去三人,如此苍雪盟也会好受些。
百里扶苏听完当真反应极快,折身一拜道:“多谢君上!”
“哎——少主见外了,还请即刻前往厅殿。”
百里扶苏依旧彬彬有礼,谨言慎行,拂袖作请道:“君上请!”
“本王,本王还有些小事!少主先请——风伯大人、那谏臣,快为扶苏少主引路!”风青煜高声吆喝完马上露出孩子的笑脸,“本王稍后就到,先请。”
百里扶苏兄妹与羌朔齐齐朝风青煜一拜才折身随孟古人走了,风青煜却依旧与卫兵立在原地。在他面前的是玄引,此时正蹲身烧着几片草纸,风青煜说话他像是没听见似的,故而风青煜留下来想要问问他。
风青煜侧头瞅了瞅玄引的脸,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蹲下身捡了几片纸扔进铜盆腾起的火苗中
:“你说这纸钱也没个纹案,地府若是都认,那地府得有多大!九州诸国,各国均有自己的钱币,皇族、贵族用金叶子,常人所用都是些铸币贵重珠玉,穷人多半则是以物换物。”
玄引也烧了片草纸才应道:“阎王怕麻烦,也怕穷鬼,纸钱不加修饰烧的人会多一些,穷鬼领到的就多一些,也就不互相抢了。”
风青煜听完手霎时停了下来,觉得好像有些道理,不过这话从玄引口里说出来他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这些?”
风青煜想到的是治国,大元王朝以武攻天下,孟古却是以文治国,自己讲究与民同乐与民相亲,贵贱尊卑在孟古并不突显,只是皇族与贵族的金叶子在穷人那里恍如幻梦,一片交换几乎也是一条人命,此时玄引一番话倒是让风青煜触动不小。
“我生长在做棺材的巷子里,大半的故事都是鬼神,这些是我爹告诉我的。”玄引说着站起身来,认真地望着风青煜说,“君上,您还是把匕首还给我吧!有它我心里踏实,离开王城的日子我每晚都会抱着它睡觉。”
“那匕首可有特别之处?”
玄引摇了摇头:“但它是我爹爹留给我的,我爹爹已经死了,我又不能给他磕头烧纸,所以想留着那匕首。”
听玄引说出自己的身世,风青煜轻轻叹了口气:“可那匕首被我拿进了宫里,明日你随我进宫我再还你如何?今日你若睡不着随我回宫也行!”
玄引躬身一拜才抬头认真道:“君上,玄一弓一介布衣,如今自惭形秽,难登大雅之堂,还请君上命人将匕首送到此处。”
苍雪盟一番折腾引出玄幽门与太虚门,自己掩藏的身份虽未被揭穿,但风青煜能利用太虚门除恶可见也不傻,不定对自己的身份早有怀疑,眼下自己是九州要犯,进了宫与上刀山无异,玄引又怎么肯为一把匕首进宫。
“这有何难!来人啊,备好的衣物拿来!”风青煜目不转睛的一声吆喝,很快一串奴仆便以托盘端了一堆衣物上来。
看模样这十余个奴仆托盘中人手一套,衣物质地精良,做工上乘,纹饰绝美讲究,与元靖太子与元卿公主近乎一个品次。
玄引正纳闷,风青煜却上前指着衣物道:“原本你的衣物我已命人赶制,只是有人说得十天半个月,日子太久,又不能让你穿得太随意。这些都是我小时候的衣物,不过我从未穿过,现在都送给你了。”
玄引呆了呆,不是一身行头么,怎么这么大排场:“都送我?”
风青煜翻了翻这些衣物道:“我又不能长回去,自然是送你了。这些年我也没舍得扔,孟古也有灾荒,本打算到街上裁缝铺折些金叶子赈济灾民,既然你来了就送你了。”
玄引瞅着风青煜半天也没看出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但他当真送来衣物这一点玄引倒是有些惊讶:“好吧,那我要两套,其余的你拿去赈济灾民吧。”
风青煜淡然一笑:“也好!那你先随他们去洗个澡,换件合适的衣物再条件自己喜欢的留下——我在厅殿等你!”
玄引拱手一拜,回身跟随奴从穿过小院朝偏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