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们抵达安全距离之前,宋简都仰着头,凝视着城墙上的少年。直到确认他们已经不会再有危险,她才叹了口气,回到了桑高的怀里。
没有人喜欢被愚弄,被轻视,被讥讽,被针对,被人莫名的敌视,想到部长所做的一切,宋简很庆幸自己不是在刚工作的时候遇到这种事情,如果是那时的自己,她一定会惶恐不安的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事情,才会被人如此否定。但现在她已经不需要通过别人的态度来确定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她不会再因为别人的否定而动摇,有些人他们就是自己有毛病。
而冲出皇宫还只是第一步,若想要真正的获得自由,他们还需要冲出皇城。
宋如涧在宫外率领着王府上的侍卫们接应,护着她与桑高一路朝着城门冲去,这时,城外却也冲来一队人马,抢在宋如涧之前,先与城门处的守军发生了交战。
两队人马虽然彼此十分陌生,但目的似乎都是接应女帝,于是很快就汇合在了一处,占据了城门,将女帝顺利的送了出去。
宋如涧本该按计划返回京都,但他犹豫了一下,有些不放心任由女帝和那支陌生的队伍一起离开,便拍马跟了上去。
两队人就这么冲到了云天观附近,那队陌生的军队看见路边的一个身着道袍的女子后,猛地勒停了骏马。桑高和宋简本也是计划在这里等重云派人来接,所以跟着停了下来。于是宋如涧便也带着自己的随从侍卫们停了下来。
却见那身着道袍的女子,在场的几人都十分熟悉,正是宋如晦。
这是完全不在计划中的。因为宋简从未把宋如晦的存在算进去。
她顿时瞪大了眼睛,有些迟疑道:“你……?”
“云姨说,他不在的时候,叫我多照顾照顾你。”而一下子被数量众多的骑兵们包围在身边,宋如晦看向宋简时的表情有些复杂,“他虽然没有跟我明说你的身份,但这么些年,我也猜的出来。”
宋简问道:“你猜出来了什么?”
她道:“你是皇帝陛下吧。”
“还有吗?”
宋如晦犹豫了一下,想说,其实云姨挺喜欢你,但又觉得这么说出来实在不大得体,万一女帝并无他意,只是将云姨当做长辈,她擅自戳破云姨的心意,只会让他失了体面,变得尴尬。
她便决心为重云保守秘密的反问道:“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我需要知道的吗?”
宋简轻轻道:“应当没有了。”
闻言,宋如晦放心的接着道:“总之,因为云姨说要照顾你,听说京城被围之后,我便在附近征兵,想着若是有机会,或许可以帮上陛下你……不久前,我接到云姨的传信,让我派人去接应你。这样看来,我算是正好派上了用场。”
桑高问道:“他为什么自己没过来?”
宋如晦回答道:“他去募集粮草了,所以一时半会赶不回来,只得要我帮忙,但一收到陛下的信件,他就立刻往回赶了。”
桑高道:“他大约什么时候才能赶到?”
宋如晦看了看天色,回答道:“最多不超过晌午。”
宋简原以为重云就驻守在京城外不远的起义军军营里,所以才觉得他来接应自己应当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此刻不由得有些歉疚道:“我不知道他不在……让他劳累了。”
宋如晦拿不准重云和女帝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情,因此没有说话。宋简又看向了跟着过来的宋如涧。
她还没说话,宋如涧已经主动解释自己跟来的原因道:“我担心他们来历不明。”
但现在,他应当知道宋如晦是值得信任的了,所以宋简道:“你现在还能回去吗?”
他们都知道她的意思是:“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宋如涧凝视着她平静的面容,心中却有些放心不下。他担心她并不知道前路的曲折和苦难战争是一件很凶险和残酷的事情,她的身份又让她具有独有的利用价值,他担心她在深宫之中与世隔绝太久,以为自己的兄长来了,就有了坚实的依靠,过于天真,最终却会被当做棋子,用完便被抛弃。
若是赢了还好,若是输了呢……?
宋如涧微微一顿,想到了自己的使命他的使命,不就在于若是陛下落败,他还能在父亲的手下保住她的性命吗?
这么一想,他的确该回去他还要保护更多不该死在父亲手下的人。
但他还是担忧道:“我这些侍卫都是忠心耿耿之人,就让他们跟着陛下,当做贴身卫队吧。”
闻言,宋简的目光看向了他身后的那些人,都是些陌生的面孔。她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他们既然跟随你多年,在京城中必然已经成家立业,他们有妻有子,为什么要他们抛下亲人离开?比起去为一个陌生人出生入死,还是让他们平安回家,陪在妻子父母的身边吧。”
“陛下,你怎么能说自己是陌生人?”宋如涧不赞同的微微蹙起了眉头:“你是天子,拱卫天子是无上的光荣,是身为臣子最高的大义。”
“可是,”宋简笑道:“说到底,我能成为天子,是因为我的祖先百年前得到了天下,但天下从不是一人一姓之物,他也是从旁人手中夺过来的,他能夺过来,是因为比起当时的天子,他能让天下的百姓过得更好。所以,如果有人能让天下的百姓过得更好,我不觉得让别人成为天子是一件坏事。我也不觉得,这样的人,是不义之人,这样的事,是不义之事。”
她豁达道:“请带他们一起回家去吧,他们的家人一定都在等着呢。”
……
对于王府的侍卫们来说,他们此前有不少人都在皇宫中执勤过,但没有一个人真正见过女帝。
他们对于她的印象,也都来自各种支离破碎的传闻,比如说,被丞相架空、毫无权力、柔懦孤僻、拒绝有人近身伺候,又体弱多病、经常卧床休养。
他们心想,女帝应该是个孤僻偏激,瘦弱苍白的小姑娘,没想到却发现她是个语气温柔,神色平和,态度却很坚定的美丽女子。
她好像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要做什么,所以话语之中,似乎蕴藏着一种力量,让人听着也觉得安定。
怪不得自家主人对她如此牵挂,念念不忘。
但在听见宋如涧说,要将他们送走的时候,不少人虽然面上不显,心中却猛地“咯噔”了一下。
他们读书不多,但食人俸禄,忠君之事这样最朴素的道理,却还是懂的。更何况,宋如涧实在是一位君子,他们在他手下这么多年,日子过得很是平稳舒心。
他们愿意护卫他,听从他的命令,但正如女帝所说,这些年他们大都已经成家立业,有了妻子、孩子,若是跟着女帝离开,最后不仅前途未卜,更可能是妻离子散。
他们不想离开,却又不得不听命。
这时,女帝却让他们回家。
即便是向来对待下人态度温和的宋如涧,也从未考虑过他们的想法,作为侍卫、仆从,主人家理所当然的觉得他们如同货物一般,转手送人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女帝却能体谅他们的难处,尊重他们的想法。
她把他们当做和自己平等的人一般,嘱咐他们早点回家。
这种感觉这么陌生,叫人受宠若惊,不知为何会这么莫名的感动。
他们对这位身份尊贵的陌生人,不由得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好感。
“陛下真是一位仁君……”
“要是陛下治理国家,她一定会对我们很好。”
“丞相要是肯让陛下亲政就好了。”
“听说围城的将领是陛下的亲兄长……他是来帮陛下的吧?”
……
就在宋简出逃后没多久,宫中便下发了诏令宣布废除伪帝宋菁的皇帝称号,立宗室宋商序为新帝。
但宋崇凛也不客气,当时宋简已经被重云接入军中,他便立刻针锋相对的以女帝的名义发布了诏令,明令宣称宋江城才是叛逆反贼,有着篡位之心,宋商序才是伪帝。
一时间两方人马都宣称自己占据着大义,下令各地勤王讨伐对方。
宋简对宋崇凛的能力并不担心,不管怎么说,这好歹是个男主。她也知道自己对于权谋军事并不擅长,因而也不添乱,只是重新练习起了弓箭,并跟着一位剑客想要学剑。
他就是东方隐,只是在这个世界里,他叫边明歌。
一隐一明,倒也可以解释为他大仇得报后,无需再隐忍藏匿。
他现在是宋崇凛的贴身侍卫,这本该是心腹之职,但他和宋崇凛都很清楚,他们并不信任彼此。
而与宋简的见面,也和宋崇凛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他总觉得……久别重逢,她无论如何,也应该要显得激动一些……?
可是,她却只是淡淡的,甚至称得上漠然的,就只是那么瞥了他一眼,然后向着站在一旁的重云,粲然一笑。
那笑容宋崇凛觉得如此熟悉幼时,他的妹妹无数次跟在他身后,而他不耐烦的回头时,见到的便永远都是那么一张灿烂的笑颜。
“阿简。”
他不自觉的张口呼唤了一声。
宋简这才向着他转过了视线,却没有了笑容,也没说一句话。她只是那么看着他,眼神像是满含怨恨,又像是一片空无,好像他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
宋崇凛的心,突然有些控制不住的开始发慌。
这时,宋简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你知道吗?现在这个时候,新帝的登基大典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他下意识的立即保证道:“我会保护好你的。”
闻言,宋简笑了笑,那笑容,他却有些摸不透含义。
……
部长其实对宋商序这个身份有些不大满意。
虽然这个身份的各方面条件都很好,但同为宗室,很可能会被规定严格束缚,不能发展感情。
可部长没有办法,因为他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
他既然要扮演宋崇凛的恋人,而宋崇凛的恋人前世又是个皇帝,那么这一世,他也必须有个能与宋崇凛匹敌的身份才行,不然转世后的关系相差悬殊,未免就有些浪费之前相爱相杀的强强张力,以其他身份出场的话,就不够分量。
部长考虑过要么穿成某个率兵前来勤王的王爷,可寻常的王爷身份,对宋崇凛的冲击力恐怕没有那么大这可是前世挚爱转世重逢的经典戏码,部长决不允许自己重磅出场的时候,有任何一点不到位。
他必然要一鸣惊人,在宋崇凛的心中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惊艳登场。
可剧情发展到现在,留给他的角色实在不多了。若要穿重要角色,宋如涧?宋如泓?都不合适,他总不能穿安义这个太监吧?
而宋江城要另立新君,要是他不当这个皇帝,就会凭空多出一个皇帝角色,那他难道还要跟宋崇凛争皇位?www.
思来想去,也只有自己当这个“新君”,然后和宋崇凛正面刚,才能最大限度的压制他。
虽然互为亲戚,可早已出了三服,风险是有,但已经压到了最低,这唯一的一点缺陷,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反复思索了许久后,部长终于选定了身份。
而尽管如今事急从权,登基大典办得有些简陋,可必要的程序却还是要走上一遍他重新投入世界,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端坐在龙椅之上,如今滞留在京城内的文武百官一一到位,跪下山呼万岁。
看着这一幕,宋商序的唇角,露出了一丝抑制不住的笑容。
随侍在旁的安义瞥了他一眼,又将视线落在了站在文官之首的宋江城身上。
女帝冲出皇城的时候,某个侍女呈上来一张纸,说是女帝留给丞相之物,那张纸一直藏在安义的衣袖里,还没有给出去毕竟宋江城忙着处理后续事宜、忙着准备登基大典,忙着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新帝扶上帝位,借此打压女帝,与宋崇凛抗衡。
安义便也很是贴心的等他做完这一切,等他觉得自己依然胜券在握,胸有成竹的时候,再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自掘坟墓。
他之前花的心血越多,挖的坟墓也就越深。
毕竟,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嘛。
安义微微眯了眯眼睛,忍住了唇边快要泄出的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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