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金凰酒楼,同样的包间,聂轻候、刘仲天等一群与魏墨离要好的官宦纨绔子弟聚在一起饮酒。
“魏兄遇刺生死未卜,真是…唉……”聂轻候仰头将杯中美酒猛地一饮而尽。
“他怎么就遇刺了呢?怎么就遇刺了呢?”另一人紧锁着眉头。
刘仲天摇摇头:“在京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非要履行什么赌约,何必呢?”
“这下太尉和镇北将军要发疯了吧。”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表达着心中的悲痛惋惜。
“咱们在此敬魏兄一杯,希望他能化险为夷平安归来,再把酒言欢同赏佳人吧。”末了,高安魂举起了杯,众人碰了一下饮尽。
“心中苦闷,叫个歌姬唱个小曲听吧。”一人提议道。
“甚好甚好。”众纨绔表示赞同,很快,屋内的话题转移到风月场某新来的妓女身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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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另一包厢内,**位才子围坐在一起,为首的是一位长发潇洒披散着却看起来有些憔悴的俊朗青年。
“简大才子消沉了一段时日,今日露面,莫不是心里郁结已解。”说话的是在文采上一直不服他的王朗月。
简玉行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魏贼遭此报应,心中大快。”
众才子恭贺了一番后,白秋水趁热打铁:“借着魏墨离遇刺的好消息,简兄不如趁此作诗一首,以流传千古。”
“是啊是啊。”
“许久不见简才子新作,甚是挂念。”
……
众人附和道,满脸期待看着在京都名气极大曾经折服凤栖阁花魁的简大才子,王朗月满脸的敌意,已经开始在心中酝酿诗作。
“我,要入仕。”简玉行啜了口酒,淡淡道。
……片刻的寂静。
“为何会有此想法?咱们之所以能聚在一起不就是因为不屑对那些官员阿谀奉承,不甘与官场那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以辱没清白么?”白秋水问道。
众人皆点头齐望着语出惊人的简玉行。
“终究只是些考不上功名而找的借口罢了,心爱之人都无法护的周全,诗作的再好又有何用?”说完,宽袖一甩,洒脱离去,留下面面相觑的才子们,王朗月目瞪口呆,心中酝酿了半句的诗无论如何也再进行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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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寒山城,太尉死令时限终日,被民众连围两日的城主府外门可罗雀。
此时城内北面原本令人避之不及的空旷刑场人山人海,颇有万人空巷之势,被围的水泄不通。从京都来的象征皇室尊贵的黄金狮牙卫、太尉麾下铁骑以及衙役捕快严阵以待,用长枪重剑将刑场封锁,魏熊虎魏铁戈及一部分本城侥幸躲过浩劫的官员坐在专门空出来的场地内,负责指挥行刑的官员等候着问斩时辰。
寒山城百姓怒声四起,但因为前两日城主府外的流血先例,骚乱并不算大。即将问斩的数百人哭嚎喊冤,低下的亲属也跟着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整个天地都似乎为之哀恸,沉闷的让人无法呼吸。
张麻子跪在行刑人群中双手被缚,眼睛红肿如桃核,但泪早在监狱里流干,仰头目光无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城主遭刺前一日,他只不过在城主府附近多逗留了一小会儿欣赏采购回府的好看丫鬟而已,怎么就成了嫌疑人被抓走、审讯、受刑,再到今日的问斩,张麻子感觉有些像是在做梦。耳边各种悲伤、喊冤、辱骂的嘈杂声不绝于耳,他知道这是真的,今日就要被砍头了。张麻子有些不甘,有生之年还没尝过女人滋味这倒在其次,让他更遗憾的是一身打造菜刀的本事没来得及找个后人。‘爹,我对不起你,咱们驰名两州的张家菜刀要绝灭了。’
在场与他同样经历锒铛入狱再到问斩的人并不在少数,或哭喊、挣扎、沉默、呆滞,临死之人的百态,映照着前半生的轨迹。
“大曦丧法度,冤魂千千万。”
“民心离散日,鞑虏叩雁关。”
……
“横祸良儿冤下狱,暮年慈母哀断肠。”
……
大儒古于修带领着一批文人在刑场外大作诗词来抨击着太尉暴行。
“我古某力薄,愧对寒山父老!”古于修双膝跪地,白胡随风狂舞,眼中悲壮,身后无数额系白布的跟随者齐齐下跪,面朝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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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魏恶魔的凶手未必就在这五百人中,太尉这种‘宁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的做法着实太过鲁莽了?”
跟着师父南老九从京都来此地查案无果的巡捕房新人康正正一边在刑场外围警戒着,一边摸着下巴皱眉道,
“哪里是为了杀刺客,明明是因为自己那不成器的孙子死了拿百姓泄愤罢了。”
康正正的师妹兼南老九女儿南果儿撇了撇嘴,一身的黑鹰青色捕快服给娇俏青涩的外表平添了份飒爽
南老九将手搭在两人的肩膀上,微微用力,少年少女脸色一变,不敢再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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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被诗中的某句触动到了,坐在椅上闭目养神的魏熊虎霍然睁开了眼,双目如电站起身来,精瘦略矮的身材竟给人如山峦般的错觉,只见他嘴唇动了。
“我魏熊虎戍边三十余年,参战五百余场,都道老夫我残暴无情,但没有我的心狠手辣,哪里又有你们现在的安定。在你们这些人吃饭喝茶逛窑子时我带领着将士们浴血奋战,用命在保护着大曦朝,保护着你们这群碌碌之辈。仗打的好便被赞扬几句,吃了败仗便被唾骂的连屎都不如,流血的是我,是百万甲兵,而你们只知道动动嘴皮子愤世嫉俗逞口舌之快。”
魏熊虎的声若惊雷,传荡在方圆几里的范围,清楚的传进每个人的耳中,只见他拔出了腰间的刀,寒芒隐现的钢刀虽被擦拭的一尘不染,但仍让人仿佛嗅了到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味,那是长时间在战场淬血的结果。
“所以,我为什么要在意你们,绝大多数人只关心自己的切身利益,而我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俗人,在我看来在场诸位如猪猡,杀了一批又会生一批,如野草,割了一茬很快又会长出一茬,在我眼中没有丝毫价值。而我孙子就这么一个,我魏熊虎的血脉断了,伏尸百万又算什么。老夫有刀便是天,便是王法,平生最看不起只知嘴上求饶却丝毫不敢反抗之人,你们这些人,在北边那群蛮人打进来后只有被宰或者屈服的份,给你们一把刀恐怕都握不住,上战场?恐怕看了死人都会腿软吧。没有实力,便无话语权,这就是老子心中的法!”
鸦雀无声,全场肃静。众人被魏熊虎的这番话说的热血沸腾的同时竟生出深深的惭愧感。魏铁戈敬畏的看着重又坐下的父亲,心中震撼无比,终于知道父亲几十年的太尉地位无人能够撼动的原因,以及曾经那被传为神话的以五万残兵破敌三十万的奇迹是如何做到的了,不光是智谋策略,更重要的是血性,实力为尊杀伐果断的魄力,而这是魏铁戈缺少的,他沉默在一边,暗自咀嚼父亲的话。
“但!”一声略有些苍老的声音掷地有声,打破了这凝滞住的气氛,古于修不知何时站起,死死盯着魏熊虎,竟没被他从死人堆中磨练出的强大气场给震慑住。
“但无我们,你们军人的饷又从何而来,身上吃的穿的,上战场用的兵器,不全是靠我们这群被你称为猪猡野草的碌碌之辈提供?太尉大人,你在边关御敌,换来的是赫赫的功绩和无可动摇的地位,这无可厚非,但我们做的这些在你看来微不足道的事情也是不可缺少的。所以,你凭什么可以轻贱性命?人无礼而不仁,国无法而不立,蔑视王法乱杀无辜的恶行必将遭到制裁,虽然我们扳不倒你,但总有人能做到,总会有人去做!来吧,不就是一死么?我们不是猪猡,我们是人,因为我们有着自己的信仰、坚持!”
“好!”
后面的文人们和被感染的百姓叫好喝彩着,为这位博学大儒不畏强权的铮铮风骨。
“大人,时辰到了。”负责行刑的官员在这时说道。
魏熊虎双眸冷漠着,在众目睽睽下举起了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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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府魏墨离宅院,没有呼吸的魏大少爷依然躺在自己的卧室榻上,被两个临时雇佣的丫鬟看护着,没有太尉的发话,还没出现不长眼的敢提出尸体的处理安置。
每日只需要收拾收拾房间,然后就是坐着,单调而无聊。名叫小婉的丫头坐在板凳上嗑起了瓜子,与清儿闲聊着。
“现在城里的百姓应该都在看行刑吧,真是个恶魔啊,人都死了还要连累几百人陪葬。”小婉睨了眼床上没有呼吸的魏家大少。
清儿拉了她胳膊一把,忙起身看看门外,随后将门关住:“小点声呀,被人听见可怎么办。”小姑娘认真想了想又道:‘如果魏恶魔没死,那几百人也就不用死了。’
小婉将嘴里瓜子皮吐掉反驳:“但是如果他还活着那将会有更多人受苦呢,看看两个月把咱们这里折腾成什么样子了,任用小人、胡乱征税,还派人大街小巷的搜寻美女等等条条恶行简直数不过来。”
“小婉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呀?”清儿有些钦佩的看着同伴。
“我呀,原来在古家,古于修你知道吧,寒山大儒、弟子无数的那位老先生,就是那个古家,我在那里打过短工,偶尔旁听来的。”小婉解释道,她说的兴起,连瓜子都顾不上吃了,继续道:“还有呐,听说魏恶魔不知是听了哪个小人的谗言,竟然在府上挖了一个大大的池子,将里面灌满酒后,在里面和侍女一边洗澡一边喝酒呢,简直是……”
清儿听的脸蛋红扑扑的,一想到小婉所描述的画面就抑制不住心头上窜的股股羞意,小声嘟囔了句:“在酒里洗澡……那还能喝么,该多脏呀。”
“呃…也许是我听差了,也说不定只是喝酒没有洗澡,哎呀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多么不堪入目啊,还有……”
“咳。”
一声清咳打断了小姑娘的话。
“怎么啦,我说的都是事实,昨日出去解手的时候还看到那个池子了呢,不信清儿我带你……”
小婉的话戛然而止,两个丫头突然身子一紧,猛地看向床榻方向。
随后,两人看到本应没有呼吸的魏墨离正睁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她们。
“咳咳。”刚才的咳嗽正是他发出的。
“啊!!!”
两人尖叫一声,跌跌撞撞地拼命冲出了屋子。
“咳咳……水……水……”
微弱苍白的少年拼尽全力喊着但声若蚊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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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场,在魏熊虎右臂举起时,便将因两人精彩辩驳而热血沸腾的寒山城百姓拉回冰冷现实,刑场又乱了起来,闹哄哄的如同菜市场。
“大家不要怕,你们虽死,但太尉的暴行会被公之于众,终究会受到惩罚。而且魏恶魔已死,更多的人将因为你们而脱离水火,所以大家死的是有价值的。”
古于修拼命伸长因衰老而脱水变得皱巴巴的脖子竭力想要控制住局面,但没有太多人有他这种崇高觉悟。大家想的很简单:我即将死了,还不允许我哭一会儿?!
刽子手们在铁刀上娴熟的喷了一口酒后,举起,眼睛盯住首批问斩的犯人后颈,因为问斩的人太多,所以需要一批一批去杀,许多百姓或将脸别到一边,或闭上了眼睛,已经能够看到人头落地的血腥场面,犯人家属已经不少晕过去了。
古于修老泪纵横,双眸中充满着凛然正气,跪在将死百姓面前,这位爱民的大儒打算将太尉草菅人命为了孙儿屠戮的一幕深深印入脑海。
而就在他专注的盯着那些脸色灰暗无神的问斩百姓时,并没有看到一位兵士匆匆忙忙跑到太尉跟前耳语了几句的场面……
时间一点点过去,刽子手盯着太尉高高举起但迟迟不落的手,行刑铁刀尴尬地举在半空中。古于修瞪着问斩百姓的眼睛都快瞪出了眼泪。台下不敢看行刑台的百姓忍不住将捂住眼睛的手指偷偷张开一条缝,更多的人迷茫的看着太尉,行刑场安静无比,除了呼呼的风声,针落可闻。
在那小将对魏熊虎说完,这位精瘦的老头先是呆滞了一阵,随后猛地看向传讯的手下,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吼道:“你再说一遍!”
“太尉大人,照顾魏墨离的丫鬟说,魏少爷他……他活了。”
小将重复的声音有些大,这下所有人都听见了。
原本疑惑父亲表情的魏铁戈猛地站起,狠狠扇了自己两下后便朝城主府的方向冲去。
魏熊虎闭上眼睛抬起了头,两行浊泪顺着沧桑的面庞流下,随后仰天长笑。
古于修僵立在原地,嘴唇颤抖着喃喃:“魏恶魔没死?魏恶魔没死!”
隐在大众中的黄乙丙满脸的不敢置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是神迹,这是神迹!”
“他怎能不死!他怎能不死!”因为魏墨离丧失妻子的汉子捶胸顿足。
早已将眼泪哭干的王麻子泪如泉涌:“爹,孩儿将张家菜刀工艺保住了!”
“魏恶魔还活着,他活着,我不用死了,不用死了!”
即将问斩的那五百人以及亲属们因为魏恶魔活过来的消息喜极而泣。
“魏恶魔还活着?他不是死了么?那以后……”
而相对的,台下更多的百姓则满脸的不敢置信与忧心忡忡。
“寒山城的日子又要难过了。”
一位意识清醒的老人满脸的担忧,痛心疾首地狠狠用拐棍撞了几下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