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孙浩不慌不忙,高举令旗一挥,便见另一支军马扛着云梯,绕过半座山阴县城,前往攻击县城南边城墙。
南面城墙因原来老城墙的基础较好,因此在加固时候也被特意增高。岭南道军队准备的云梯,不少难以接触到城墙顶端,能够架设上去的也不过寥寥七八架略长的而已,能依仗云梯上去的岭南道军士数量也就十分有限。
这样情况下,南墙上的山阴城守军兵力绰绰有余,不一会儿已将登城的兵士全部消灭,云梯也都被推了下去。
在城下指挥孙浩毫不慌张,又复挥动令旗,指令军队往北城墙进攻。这次攻势同之前两次大不相同,孙浩将手下还剩下的两万来人统统派到北墙上去,架设的云梯没有五十台,也有三四十台。转眼之间,通过云梯登上城墙的岭南军一下子有四五百人之多,已然占据了好大一段墙头,并逐渐又向城墙两段延伸的势头。
原来孙浩先前两次攻击,不过是佯动而已,为的就是将城墙上的兵力逐步吸引到南边,乘着北边城墙上的守军兵力空虚的当口,再派上重兵攻击,力图一举成功。
这样的攻城手段不可谓不老辣。
城中守军似乎有些反应不及,直到对手完全攻击上来,这才从别处分兵过来,想要将业已登上城头的岭南军赶下城去。
可是岭南军此时已站稳了脚跟,又有源源不绝的后续军队上城墙来支援,一时半刻之间又哪能将这些人马从城墙上赶下去?战事陷入了焦灼,并逐步向不利于守军的方向发展。
忽然在这个时候,城墙一端荡下一条铁索。这条铁索足有一丈多长、大碗一般粗细,总重量怎么着也要超过一千斤。这条千斤重索沿着城墙,不断摆动,发挥出无可阻挡的势能,将岭南军费了老大功夫、付出极大代价才架设好的几十台云梯,转眼之间就破坏殆尽了。
这条铁索乃是城中守军早就准备好了的,四面城墙上各有一条,原本预备着就是用来破坏云梯的。只是这铁索异常沉重,一旦释放就难以收回,一次战斗过程当中只能使用一次,因此只有到了这万不得已、千钧一发的时刻,才被释放出来,发挥出了莫大的威力。
依旧附着在云梯之上,想要向城墙上攀登的岭南军兵士自然也不能幸免,随着被破坏了的云梯的碎片,好似断了线的风筝、又如经霜打过的秋叶,从城墙上坠落下去。
已登上墙头的岭南军没了后援,对手的兵力却在慢慢增加,渐渐形势又被逆转过来。这些岭南军以寡敌众,终究不能成气候,几个见机得早的,赶忙从城墙上悬挂的那条铁索上攀爬下去,侥幸偷了条性命回去;而见机得慢的兵士,有的举手投降,有的就只能成为山阴县守军的刀下之鬼。
远在城下指挥的将军孙浩遥遥看到这样情况,见自己精心部署的这一连几波攻城落空,心中异常痛心。他跟着岭南王南征北战,什么样的战法没有见到过?也知道守军这条铁索一旦放下,便一时失去作用,只要自己再组织一波进攻,这座碍眼的山阴县城就能攻打下来。
可惜孙浩现在手中就这么些兵马,已全部投入到方才的进攻中去,退散下来的也是士气大衰,手中再无一兵一卒可用。他又见天色已晚,夜间攻城比白天行动难度要大上好几倍,便只好下令鸣金收兵,全军将士暂时安营扎寨,静待明日天一早,再做决断。
没想到天还未亮,还在中途行军的郑谕便派人来传令,将孙浩狠狠一通训斥,并严令他必须在次日继续发动攻击,务必将山阴县城攻下。
孙浩本打算让大军休息集结一天再行攻击,可听郑谕的命令口气又硬又死,他没有办法,只有再次驱赶兵士,近前攻城。
今日一战不同昨日。
岭南军昨日大败而回,折损了锐气,攻击动作执行得拖沓而又迟缓,远没有之前那样的犀利果断;而守军昨天勉强守住城池,士气大振,又积累了守城的经验,兵力运用更是熟练了许多。
像这样此消彼长之下,第二天的战事反而没有第一天的猛烈,岭南军刚刚扒上城墙,便经受不住守军的反击,轻易就败退下来。守军守护得也不艰难,就连铁索都没用上,就将攻城兵马击退。
第二天攻击失败之后,孙浩紧接着又在第三天组织攻击。
这次攻击不同之前两次,也不再耍什么花样,干脆就将全部兵力一股脑安排在城墙最为薄弱的西墙,动用了上百架云梯,令军队蜂拥而上,想要单单凭借人数优势就将城池攻破。
这一招虽然简单,却十分实用,城中守军又怕敌军还留着后招,不敢将兵力全部集中到西墙,无奈之下,只能再次运用铁索,将满满当当附着在城墙之上的云梯打散。
可是这百余架云梯被打破之后,岭南军居然又架起了百余架云梯,毫不气馁地增兵攻击。
战事发展到这样阶段,城中的守军也顾不得敌军是否还会虚晃一枪了,将所有兵力全部集中到南墙,只求先击溃正面敌军再说。
就这样两军在城墙之上一寸一寸、一分一分地争夺,从大清早一直杀到晌午时分依旧是不分胜败。
这时,城中百姓见守城官兵搏杀了半天,肚中一定十分饥饿,便在城中几个宿老缙绅的牵头领衔下,加紧赶制蒸熟了上百笼屉的白面馒头,派专人送到城墙上头。他们又见城上兵士伤亡颇大,便又将手上军士护送下城,送到城中安心包扎调养。
就是这样毫不起眼的差别,竟让战争的天平发生了极大的倾斜。
城上守军吃饱喝足,又见受伤同伴及时得到医治,士气一下子被鼓舞起来,无不欢呼嚎叫着同敌军以命相搏。反观攻城的岭南军,饿着肚子作战,万一身上受了伤,便只有死路一条,谁还肯为别人的功劳拼命?
这样此消彼长之下,岭南军的攻势瞬间衰减下来,勉强支撑了两个时辰,辛辛苦苦通过淤血搏杀占领的城墙,又被守军夺了回去。
指挥作战的孙浩不是那种驱驰兵卒如使牛马的酷将,见第三天的攻势又复功亏一篑,知道若是继续逼令兵士前进,也不过是空耗兵力而已,便只能鸣金收兵。
第四天,孙浩自觉无计可施,干脆顶住岭南王次子的严令,让麾下将士安心休息养伤,不再攻打山阴县城。
到了第五天,在山路里辗转许久的郑谕终于到达山阴县城下的大营行辕。他见到孙浩,原本憋了一肚子申斥教训的话要讲,可慑于这位老将军年资长久,又同自己的父亲素来兄弟相称,临机偏又磨不开面子,随口抚慰几句,便各自回去休息了。
此时,前来围攻山阴县城的兵力已全部到齐,因之前几日的攻城战斗之中,伤亡了不少兵士,故而总兵力已不足一开始组织起来的六万之众,却也有五万多人马,相较城中守军的优势反而又进一步扩大了。
打第六天起,岭南军的作战指挥大权,均由郑谕执掌。
郑谕起初还以为是孙浩这员老将有些看不起自己,因此指挥作战并不十分用心,这才导致小小一座山阴县城久攻不下。可是他掌兵之后又接连两次发动进攻,却连对手城墙都没登上便败退下来,这才知道这座小县城确乎难以拔取,乃是的的确确的一块硬石头。
郑谕自揣强攻硬打,自己怎么样都比不上孙浩这员意志顽强、经验丰富的宿将,连他都拿山阴县城没法子,自己就更难将其攻破,只好想着施用什么计谋,将山阴县城巧攻下来。
郑谕一开始想用的是火攻之计,花费了巨大代价,将无数柴草堆放在山阴县城城门底下,再淋上火油,燃起一把大火。可是山阴木头城门烧毁之后所见的,竟是一堵将城门严严实实堵起来的砖墙,而且其所用的都是上号的墙砖,一把大火烧过,非但没有烧下片砖半瓦下来,反而将墙砖烧炼得更加坚固。
郑谕初战未能得手也就罢了,反而起到了反作用,以至于县城当中又好事之徒编出了专门嘲讽敌军的顺口溜“岭南王,二王子,攻城没主意,烧窑好本事”,在城头时时刻刻高唱,羞得郑谕抬不起头来。
于是郑谕又想到运用“天尊教”从西域传来的隧洞挖掘攻城法,派人从城墙四面选了四五个位置,向城中掘进。山阴县虽然地处山区之内,土地倒也还算松软,城外又都在岭南军的掌控之下,没有敌军袭扰,因此隧道挖掘得倒也顺利,不过一天功夫,就将隧道挖通。
可是山阴县毕竟是个撮尔小城,现在城里又都住满了人,洞口无论开在哪里,都会被轻易发现。偏偏城中守军早已知道岭南军善于挖沙打洞,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之法。
因此岭南军刚挖通一个隧道,等待他们的不是烟熏就是土埋,抑或挖到守军的包围圈中,被指指点点地抓捕起来。
总而言之,郑谕带领岭南军运用挖掘之法攻击山阴县城,没有取得半点进展,反倒又浪费了整整两天时间。
时至今日,领军作战的郑谕看着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这座山阴县城,好似看着一颗蒸不透、嚼不烂、砸不开的铁蚕豆,又好像是眼中掺了一颗怎么揉都清理不掉的石子,真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他又想起自己作战一筹莫展的消息,或许已通过军中探马传到父王郑贵耳中,不由得芒刺在背。忽又想起之前的主将孙浩比自己更加接近攻下这座坚城,却还要遭受自己的反复催促,竟对这员老将有些愧疚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