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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章冬天的故事

1621年3月5日,周五,农历节气惊蛰,多云。

被古人称作“海上苦旅”的风帆时代航程漫长而枯燥,但如同海涛之下洋流的翻涌,在昔日的“曼哈顿社区”,世界正在缓慢却不可逆地变化着。

刚刚过去的两个月,可能是这数千名现代人所经历的最寒冷的冬天。这不仅仅是指的生活上缺乏暖气和现代楼房的保护,更是指的现在正处于小冰河期的世界要比全球暖化、温度上扬的现代要寒冷的多。

不过,相对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旧大陆封建王国,或者欧美殖民地“人畜减半”的可怕景象,穿越众依托港口集装箱和港口淘出的羽绒服、电暖炉配合货船电机,却没有闹出什么人命。然而,当足有零下二十多度的北极寒流顺阿巴拉契亚山脉而下时,美洲东岸的大雪仍旧给仓促组建的“曼哈顿人民医院”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事实上,就在一月底,王文龙、李同和一行热火朝天的整备欧洲之行的时候,由何海洋下令,陈长远负责的这一机构,就曾陷入一日之内遇到数百个急诊,并接收数十人冻伤住院,却没有护理人员负责的窘境。好在当时何海洋正带人坐镇冬垦现场,闻讯便立即指挥正在附近森林里砍树的冬垦大队去医院代替医疗组职工加盖病房、搬运物资,才解放了足够的医院职工去照顾病患。

然而,到了二月底,因为伤寒住院恢复的人数也达到了两百人之多,其中由于工作原因,深度冻伤而导致截肢的人也有十好几个。其中就有一位在倒霉的前土木工程系本科生——刘继甲。

追本溯源,在刚刚结束的紧急冬垦中,开林砍树、围田造屋都是吃人的大部头,许多人都是仓促上阵。其中虽然不乏农民出身的庄稼把式,但更多的仍是少年进城的农民工、码头工人。现代进城务工的农民工当然熟悉农村生活,但对于拿着简单农具白手起家的开荒来说,改革开放后的农作经验用处并不比工地练的一膀子力气要大。更别提在教育组的强烈要求下,许多许多城市高中毕业的工人还被强制与穿越众中的大学生一起,每天要给冬垦组初中文化及以下的工人“上课”。

对此,教育组的几个负责人也是振振有词——“在以少打多的今天,我们有整个世界去面对,只能以质取胜。”

总而言之,最后的结果就是工人的工时不够,砍树、烧地、除雪、搭屋等工作完不成。完不成工作、说不过教育组的文化人,何海洋和委员会就只能祭出“人多力量大”的土办法。最后连没有多少膀子力气的大学生、游客都要上,整个冬垦成了动员所有青年、成年男性的紧急大生产运动。其结果,就是后勤跟不上,衣服不够穿、地图不够用,许多进林子打猎、砍树的冬垦队员迷了路,成了前述把人民医院挤得水泄不通的生力军。而从未有过类似经验的卢泽平、何海洋到最后才反应过来——除了砍树、冰钓、搭屋子以外,冬天的垦耕工作就是徒劳无功的浪费力气,面对人的小手,冻得梆硬的土地无所畏惧。这也导致了社区领导层的第一次集体检讨。

但无论如何检讨,刘遇甲的手臂都已经断了。

总而言之,这个绘图科不及格的土木学生,在被工程组果断抛弃之后,便只能不情不愿地去林子里砍树,然后不出所料地跟丢了印第安向导和大队人马,在雪地树下生躺了大半天。送来医院的时候神志不清,左臂已经成坨了。

四肢不全,人生已然大变。刘遇甲在手术完成苏醒后一度有轻生的念头,但这个人是个色胚,他看到某位前来重症病房查号的高中年纪小护士之后,立马就又迸发出了生活的热情。甚至还在一天之内为自己做好了未来规划,凭借在现代靠着毅力和兴趣自学的政治、历史知识,写了一本发展计划书,号为《曼哈顿社区的命运与开垦的前途》,抓准时机递给了前来病院实查的某个委员会大官。

于是,在三月五日晌午,重症病房门口第一次在查房、送饭之外的时间打开了。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社区委员会的经济一把手,前国有银行高管史文博。

身着一副棉衣衬衫的史文博不紧不慢地越过几个昏昏欲睡的病患,来到房间里唯一精神矍铄的刘遇甲面前,两个人互相打量了一会。便听到板着脸的史文博这么说道:“你就是那个信口开河的残废?”

刘遇甲虽然莫名所以,却大概猜到了史文博这么说的原因,遂十分自信地点点头:“我是刘遇甲,你就是那个只晓得超发货币的‘日本首相’?”

经济部门正在酝酿一场大变,而累个半死的农、工两大部门负责的冬垦大队已经是强弩之末。可这都不影响在社区的另一头,军事和军工的虎狼之辈们已经做出了傲人的成果。

社区的主要军事力量——“陆上警备队”列队整齐,这些目前还没什么特长,却在短期高强度训练中获得了一身胆气的百多名官兵今天尤其精神抖擞,站姿直逼天安门前升旗手。原因很简单——他们今天要换装了!

当然,军工方面没人会告诉他们,新式步枪只能三人一把。

而且从“五月花”号缴获的燧发枪一直被近二百多号陆上警备队官兵诟病。虽然这时候他们才刚刚被瑞典人发明并普及,但无论是哑火率、重量还是射击精准度上都让有过兵役经验的现代青年们无语。尤其是其“安全靠信仰”的本质,被地摊熏陶过的吊丝官兵们对这种干掉自己人的几率也许会超过杀死对手几率的武器打骨子里恐惧。

尤其是每当陆上警备队的“少校司令”苗正新看到这些身穿德式m36作战服,背着远足行囊,肩挎滑膛燧发枪,却接受现代武警训练的“四不像警备队”新兵们,就只能背过身去十分钟才能忍住笑意。

然而,虽然在新兵训练开始不到一周的时间里,苗正新就朝布鲁克林工业区跑了无次数。但每一次,工业区总工程师林有德都只能摊开双手,与他开“诉苦大会”。总之一句话,没有近代的流水生产线组成从头到脚、从冶金、化工到机械、电子的工业体系,工业区除非全体投了电影世界的德三,习得一手凭空变虎式的工业黑魔法。否则没办法弄出自动步枪给大家,别说什么AK系、M系,就是毛瑟1898都是晚上做梦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玩意儿。

于是我们的苗正新“少校司令”,就只好老老实实的训练新兵们用滑膛燧发枪。

但是生活总是有苦有甜的,不知为何,林伟德的胡说八道传到了何海洋耳朵里。听进去抱怨的何海洋在冬垦活动结束前特地做了一份指示——即军工部门必须在三月开始前,拿出一样能够比燧发枪更进步的火药武器。

虽然指示是如此的模糊,但毕竟是委员会的指示。在社区当前集中力量办大事的紧张情况下,军工部门只能回答:“跨步难如登天,进步绝无问题。”于是就有了今天的武器换装仪式,以及一车因为熬夜过度被送去人民医院急诊的工科工具人。

本日清晨,除去最核心的装备现代81杠的一小队官兵没有动以外,其余百二十名士兵在林伟德等工程师有气无力的假笑里,纷纷从军需官手里接过了一把大约一米二长度的崭新步枪和可拆卸式刺刀。苗正新粗略打量了枪把和枪身,不得不承认已经很接近于现代步枪了。当然,如果不是那枪机部分依然是明显的燧发枪机和药池锁盖,他这个草头司令肯定会舒心地竖起大拇指,并弯下腰来给林有德拜个早年。

确实,新枪还是燧发枪,但是经过林伟德和几位二把刀的军迷经过一番较大的技术改进,采用了许多先进的枪机制动和安全设计,还改良了两点式瞄准部件。更难能可贵的是,经过何海洋的授权,这批被命名为21式燧发步枪采用了港口里最珍贵的现代物资之一——德国进口20毫米无缝钢管材。

在目前还没有更好的枪管用材出产前,在一艘名为勇河04的大型散装货轮残骸里找到的20x22mm规格的进口无缝钢管,简直就是现阶段制造滑膛燧发枪的利器!现代工艺带来的高精准度,保证了枪管的强度,以及膛内精准一致的口径。

在列队试射的同时,已经在连续工作中陷入病态的林伟德开始了他的侃侃而谈:“……总的来说,21型燧发枪是我们在英国褐贝丝制式燧发火枪的技术基础上再加现代材料和改良技术的滑膛燧发枪。经过测试,21型枪能在100米距离上射击静止靶,有不低于65%命中度,但考虑到实战中黑火药烟尘的影响,以及士兵的心理压力和环境噪音干扰,这个命中度会再降低一半。但这个精度已经足以笑傲19世纪初期之前的任何时代!而且十分安全,我可以向你们保证这绝对是排队枪毙党的福音!”

莅临的军事安全委员何海洋微笑着侧盼这位已经把同一件事说了三遍的总军工,只觉得他可能需要少喝点咖啡,多睡一睡觉。

“请问一下,射击精度真的只有那么点吗?”一位陆上警备队的军官问道。

“这位同志,你肯定是现代枪械用惯了,你要知道,火绳枪、燧发枪的射击精度都是很低的。不然欧洲的步兵战术也不会演化出臭名昭著的‘列兵’战术。也就是俗话说的‘排队枪毙’。”

“那我们只能用排队枪毙吗?社区的人力可不够这样伤亡……”这位军官不依不饶地态度,只换来了林伟德的怒目而视。

然而,有何海洋站在一旁,林有德就算有天大的火气,也正能同他的睡意一起用力抛开,强装耐心地为此人解释道:“现阶段,工业部门尚且只能用土法炼钢满足冬垦的农具需求。军工部门也不能脱离物理规律。但是,我保证这把枪绝对满足现阶段‘散兵配合列兵’的战术需求,能最大程度地保证警卫队在任何列队作战中占据优势。”说到这里,林有德瞟了一眼郑委员,继续补充道:“致于战术上将优势转化为胜利的问题,军工部门对军事指挥小组给予绝对的支持,并报以信心。”

现在可是在和海洋的面前,不是私下里开小会。林伟德连“报以信心”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苗正新也觉得自己再不出面,就是明目张胆地与林有德与整个军工部门撕破脸了。毕竟过去的两周里,军工部门消耗的咖啡数量几乎是其他所有人的五倍,这样努力的成果如果还不被提出问题的陆上警备队接受,那就是苗正新等军官不识好歹的问题了。

于是,他大方地踏步走出队列,转身对那个军官喝道:“难道我们没有现代武器就不会打仗了吗?训练两个月,还不习惯使用燧发枪,那你就给我加倍操练!想要战时少流血那就平常多留汗!你要记住是人适应环境而不是环境适应人!列队时未经许可而发言,违反纪律,操演完成后,回去写检讨!”没等那个军官反应过来,他又对何海洋敬了个军礼:“东洲陆军,陆上警备队,整队完毕!”

何海洋听到他们刚刚的对话,感到十分的有趣,正在仔细回味,却看到苗正新已经来到面前,也不再摆架子,回礼道:“同志们幸苦了,我宣布,试射演练开始。”

再苗正新领命列队,下令装弹装药的功夫,何海洋又转头低声宽慰林有德:“伟德,军工部门做的不错了,这次试射后你们多休息几天。但下次不要说太多,苗正新同志也有他们的考虑。我们现在整个军事方面,就是个草台班子,筚路蓝缕、人手不足。作战方面为了万全考虑也是必要的,你们军工部门和他们多多沟通就好了。”

“没办法啊,何委员,必须要让他们知道,这就是现实。”何海洋这么说,落到自认花了苦功夫的林有德耳朵里,仍是在偏袒苗正新一派的军事指挥人员。在心中虽然依旧不满行政方面自“冬垦活动”以来“急功近利”的作风,何海洋久违地许诺下“假期”,还是让林伟德松了口气,那些怨言也被抛掷脑后,紧接着上一句话答应道:“虽然这是现实,不过军工部门会在休整后继续全力投入工作,并和军事指挥部门一起完成武装社区、保卫社区的任务。”

林伟德下了保证书,何海洋也投桃报李地点点头放过了这事,私底下却不知是怎么看的。两个人各怀心事,却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回到了北风呼啸的试射现场。

林中空地上立着一排草人,便是路上警备队的简易靶场。苗正新身居队列右侧第一排,转过身来面对那些新兵蛋子:“全体都有!枪下肩!”

一声令下,已经熟悉了一个多月燧发枪射击动作规范的百二十名陆上警备队新兵在军官的指挥下,选出六十个人排成了三排。只见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纷纷将肩膀上的燧发步枪放下,然后掏出皮套里的纸袋定装弹。标准份的颗粒黑火药,比枪膛口径只小05毫米的圆形铅弹,这两件东西在几个呼吸间内被士兵们用刺刀后杆推下枪口,装填夯实。

“第一列,举枪!瞄准!”

哗啦啦得抬枪声中,一支支步枪带着略微的晃动指向了百米开外的草人。

“第一列,开火!”

整齐的枪声振聋发聩,密集的烟尘直射而出。

“第二列,举枪!瞄准!”

第一排警备队士兵们机械地蹲下身去准备上弹,如同咬合的齿轮般,第二排士兵在同袍下蹲的同时举起枪来。

“第二列,开火!”

又是一阵枪声与火光。

……

在士兵完成一轮没有交换步枪和换弹过程的三段齐射后,远方的靶标木屑飞溅,几乎全部体无完肤。看来林有德的测试数据还很准确,尤其是这些士兵还是第一次使用21式燧发步枪。

“啪啪啪!”

鼓掌拍手声响起,林伟德为首的军工人满含热泪和微笑,对自己的辛劳工作取得的优异成绩表示由衷的高兴。

“回头和贸易部的人谈谈,把之前的武器想办法卖掉。顺带看看这样的武器是否具有出口潜力,另外,再找机会催催总工林有德……”

临走时,何海洋极其认真地对着秘书交代了一大堆。但在林伟德听来,里头许多都是对实际情况没有仔细了解的胡说八道——最起码的,德国钢管可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军工部门就算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就憋出这百多把枪。用光了钢管也就能做到现在两百多人的警备队二到三人一把。为了避免士兵空手上战场,那些旧式武器还远远没有到可以淘汰变卖的时候。

但看看何海洋兴高采烈的样子,林伟德就知道自己今天想要劝住这个刚刚经历了冬垦挫折的顶头上司是痴心妄想,他也没力气这么做了。看来要想按照自己的想法,让社区的军工制造循序渐进、走上正轨,林有德只能在好好休息一番之后再从长计议。

回过头来看看靶场,苗正新士兵们个个默不出声,脸紫的像茄子。因为他们知道,从今天开始,自己彻底坐死了陆上警备队第一代排队枪毙党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