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后,103路公交车司机在某个早晨,又瞧见了那个漂亮的小姑娘。这一次她穿了校服,红白相间,衬得她肌肤雪白,那双晶亮的水眸一瞧便令人心生怜爱。
这样的小姑娘让人印象深刻。
从来都是一个人,也没个家长带着。
司机笑呵呵地问一句:“去上学?”
陆梨踮起脚,投下硬币,眉眼弯弯地应:“嗯!叔叔早上好!”
这个点好是上学、上班的时间,车内拥挤。
司机瞅着后视镜,看着那小姑娘,灵活地穿过人群,钻到一个角落里站好,小小的一只,没人挤到她。
他放心地收回视线,启动车子。
陆梨缩在角落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小学一年级的记忆离她很久远了。
不曾想,她还能重来一次。
半小时后,陆梨挤过人群里,下了车。
她才迈上台阶,手就被人牵住了,微凉的手,带着点熟悉的力道,她还没看清人就喊:“江望!”
江望戳了戳她的额头:“又不看路。”
陆梨小声辩驳:“我戴着帽子嘛。”
江望拍拍她的脑袋:“转过去。”
陆梨乖乖转身,任由江望拉开她的书包拉链,拿出牛奶。
江望掂了掂牛奶的重量,问:“重不重?以后我去接你。”
陆梨转头,看小少年一本正经的模样,摇摇头:“不重,你和你表哥表姐一起来的吗?”
江望“嗯”了一声,牵着她,往学校里走,边走边道:“他们上三年级,江尧上二年级。平时很少遇见,遇见你不用理。”
这话一听,就是关系不好的意思。
陆梨乖乖地闭上嘴巴。
崇英小学是禾城质量最高的私立小学。
光从江家把这几个孩子都塞在这里,就能看出这里门槛很高。
陆梨从小都是上的公办学校。
在学习上,她几乎没让宋明月操过心。
这会儿她好奇地瞧着四周——广场宽阔,绿植整齐,人工湖边立着雕像,往后是红白相间的教学楼,颜色和校服一样。
因为开学,广场上很热闹。
小孩们挤在一起叽叽喳喳,互相扯扯辫子,牵牵小手。
家长们互相攀谈着,说着寒假又报了什么班。
即便这样,陆梨和江望手牵手走在一起,还是异常显眼。实在是这两个孩子模样生得好看,白净乖巧,眼眸明亮,还都安安静静的。
家长之间都在互相打听,企图问出这是谁家的孩子。
陆梨和江望都对这样的视线自动免疫。
这会儿,江望正在叮嘱陆梨:“小叔说,还有一个转学生,就是和我们一样的小孩。如果老师安排座位,你就和老师说,要和我坐,记住了吗?”
陆梨小声嘀咕:“你怎么不说?”
江望瞧她一眼:“你看着好骗,不会撒谎。”
陆梨瞪大眼睛,不满道:“你才好骗!”
说完她又有点后悔,和小孩计较什么,随即别过脸,不说话了。
江望提前来过,很快就找到了教学楼。
一年一班在二楼,江望知道这件事时,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陆梨下楼喜欢蹦跶的事。
一想到这件事他就头疼。
江望他们到时,教室里已坐了大半的孩子。
许是因为年纪小,再加上彼此相处时间不久,不少孩子都懵懵地看着他们,分不清是同学还是新朋友。
一年一班的班主任是个脾气温和的男人。
四十左右,头发稀疏,圆脸,小眼睛,戴眼镜,肚腩倒是很大。
此时他见了这俩漂亮孩子忙弯腰招手:“是新同学吗?我是你们的老师,姓王。”
弯腰时西服收紧,背上挤出鼓鼓的一块。
江望和陆梨过去,乖乖叫了老师。
老王瞅着这俩孩子,心想,放家里可真是赏心悦目。
他耐心地说了会儿话,正说到安排位置,便起身往下看一眼,嘴里嘀咕着:“还有一个转学生,也是个小姑娘。这些小家伙过了个假期,长高的真不少...”
闻言,江望悄悄捏了捏陆梨的手。
陆梨和江望对视一眼,随即仰头小心翼翼地喊:“老师。”
老王侧头,问:“怎么了?”
陆梨躲到江望身后,水润的眸里藏着怯意,小声道:“我能和哥哥一起坐吗?”
老王一瞧这,哪还纠结,忙道:“新学期,要按身高重新排位置,你和哥哥站在一起,老师给你们排在一起。”
陆梨抿唇笑起来,小梨涡若隐若现:“谢谢老师。”
老王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道:“不客气。”
江望如愿和陆梨坐在了一起。
第四组第二桌,陆梨坐在靠窗的位置。
他们两人身形都小,这段时间江望倒是长高了点。
陆梨趴在桌上,看着江望的侧脸,不自觉地比划着他的睫毛长度。他的面容尚且稚嫩,隐约可见日后的影子。
她忍不住道:“江望,等你长高了,我们就不能一起坐了。”
江望手里的动作一顿,瞥她一眼:“你多吃饭,多吃水果,也会长高。”
陆梨托腮,和他商量:“那你长慢点。”
江望叹气:“我尽量。”
陆梨戳戳他:“江望,你是小朋友,怎么总叹气?”
江望捉住那两根软绵绵的手指头,不许她乱动:“要上课了,把笔拿出来。”
说到上课,陆梨的情绪低下来,恹恹地应:“知道了。”
小学生的一天实在无聊,但陆梨的一天却不无聊。
她瞧着坐在自己斜对面的小姑娘,看了许久。
早上那会儿她没注意,直到点名时,老师喊“岑岁”,这小姑娘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岑岁,陆梨对这个名字极为熟悉。
她进入游戏后,仔细研究过余下卡牌。岑岁便是两张女神卡牌之一,人气和江尧不相上下。
但她对这个女孩一无所知。
陆梨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她后悔没多了解这个游戏。
如今的岑岁和江望一样,还是幼崽,还是个有个性的幼崽。
这一天,不论谁和她说话,这小姑娘都爱答不理的,满脸写着无聊,上课也不听讲,自顾自地玩玩具。
老师见了也不说她,想来是家里打过招呼。
陆梨还挺羡慕。
“陆梨。”江望出声喊她,手放到女孩面前晃了晃,“别看了,要回家了。”
陆梨回过神来,开始收拾书包,嘴里说着:“江望,我自己回家,到家给你打电话。你和表哥表姐一起回去吧。”
江望沉默片刻,道:“陆梨,我自己坐车上学。”
“啊?”陆梨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他们...”
江望伸手,将桌上的铅笔盒放进她的书包里,拉上拉链,平静道:“我送你回家,明天早上来接你,给你扎辫子。”
陆梨闷着脸,心里不太舒服。
但她却深深明白,有时候家人并不能保护你,反而会伤害你。
因着这件事,陆梨一路上都闷闷不乐。
直到江望牵着她,上了公交车,找到位置坐下,低声和她说了几句话才好一些。
陆梨望着窗外,一时间陷入了迷茫,游戏剧情里的江望,当初到底有没有回江家?
回江家对他来说,是好事吗?
小学放学早,这班车内人不多,路上并不拥挤。
同样的路程,陆梨比早上快五分钟到家。
江望没有再走近道,嘱咐陆梨:“以后一个人回家,不许走近道,往菜市场的方向走,那里人多。陆梨,记住了吗?”
陆梨耷拉着眼,低声应:“记住了。”
江望偏头瞧她一眼,没说话。
等到了32幢,江望松开手,下巴微抬,朝着门口道:“自己上楼,认真走楼梯。晚上给你打电话,你乖一点。”
陆梨朝前走,走几步便回头看一眼。
江望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
夕阳将小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望到江家时,天色已暗。
天边橘红色的云朵隐于山间,暗色将天与地揉在一起。
江家的餐厅逐渐热闹起来,今天江南蔚和江尧也在,老太太格外高兴。
江南蔚走到餐桌前,拍了拍已经坐下的江尧,温声道:“上楼去喊江望吃饭。”
江尧头也不回:“早就去过了,他不在。”
话音落下,餐桌上那对双胞胎对视一眼,保持沉默。
江南蔚不动声色地将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换纳入眼中,正准备叫佣人时,江望回来了。
门口的佣人见了他,也不招呼,只朝餐厅喊了句:“老太太,三先生,小少爷回来了。”
江南蔚俯身,在江尧耳边说了几句话。
江尧转头,看向江望,立马跳下椅子找他去了。
“江望!”
江望放下书包,抬眸看去。
江尧绷着脸,眉头微皱,像质问似的:“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晚回家,谁送你回来的?”
江望没提双胞胎不想和他坐车的事,只道:“送陆梨回家,自己回来的。”
一提到陆梨,这嚣张别扭的小子就蔫吧了,他松开眉头,快速回头瞥了眼江南蔚,忽然凑到江望耳边,压低声音道:“江望,我能找陆梨玩吗?”
江望没立即应声,沉默地看着他。
许久才道:“你自己去问她。”
江尧忽然乐了,咧嘴笑起来:“我明天就去找她。”
说到陆梨,江尧便生出一股和江望亲近的意味来,他推了推江望,瞅瞅那双胞胎,道:“他们欺负你没?都三年级的人了,幼稚。”
显然,江尧对双胞胎的恶劣有所耳闻。
江望轻声应:“没有,我想去接陆梨。”
江尧挠头,想了想建议道:“要不,以后早上我让我爸去接她?也不远。”
身边的江望忽然顿住,定定地看他一眼,片刻后慢吞吞地收回视线,道:“不用,我还要给她扎辫子。你会吗?”
江尧懵住,这他还真不会。
但一想到能和陆梨玩,他又笑起来。
“江望,江尧。过来吃饭。”
立在餐桌前的江南蔚朝两人招手,他瞧着自家这个傻乐的小子,一眼就知道什么都没问出来。站在江望身边,这就是个傻小子。
今天发生的事,江南蔚心里已有数。
他决定暂时保持沉默,不干扰江望的计划,想到这里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江北心自己做的好事,这人却跑得没影了。
至于江望,从小心思深,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江北心回来的消息传来的那天是周末。
这一天禾城下了大雨。
陆梨接到电话时,江望正在给她订正作业,此时距他们开学已一月有余。
电话那头,江南蔚轻声细语地和陆梨解释。
陆梨认真应:“小叔,我去喊哥哥。”
她回头时,正对上江望的目光,平静如海面。
陆梨想了想,捂住听筒,小声道:“江望,你爸爸要回来了。”
江望怔住。
眼中的情绪有一瞬的动摇,似如瀑的大雨砸入海面。
江北心回来了。
因他逃走的爸爸,回来了。